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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陵师默然,只是低下了头苦笑说道:“太子爷真是玩笑,公主已经嫁为人妇,怎好再与我这污浊男子靠得太近,自然已经避嫌回流筝宫去了。”

    齐恒恍然大悟,暗恨自己想得太少,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情。时值正午,可是他也不想去用膳,于是决心拉着曹陵师一同再去花园里走走,也算是安慰安慰他。

    “想当年我们经常在这里玩耍,不想现在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齐恒兴致勃勃地走过一条幽静小路,随心地和曹陵师聊着天,身上卸下了许多担子,不似从前那般沉重,步履也轻快起来。

    “是啊,时光飞逝,逝者如斯,不知不觉间,近二十个春秋就飞过了。”曹陵师也被齐恒引得回想起了往事,于是抬起眼来坦然望着少时他曾在这里日日玩耍的皇宫。

    东风温柔,吹面不寒,似乎是一支温柔的手,轻轻抚上早已成熟的男子的面庞,拂去了多年不得不跻身官场的沧桑,也拂去了许久以来的压抑和痛苦,凭风而立,追忆过往。

    “怕是已经有十年了吧,陵师。”齐恒仰头看着树上的木棉,面上浮出一个微笑:“若冰走了有十年了吧,当回来了。”

    浸在温暖风中的曹陵师一时出神,没听到前面的话,只是听到了“若冰”二字就明白了太子想说的话,于是情不自禁也舒心地笑了:“是啊,已经许久了,当年说是只要满了十八岁就可以回来了,说起来,真是要到了,预计着五月前就能回来了。”

    “我还记着,当初我们两对兄妹最喜在这树下一同玩耍,只是若冰体弱多病,患不足之症,没有办法追逐嬉戏,只好坐在一旁,那时我和怜筝为了要她开心,还变着法儿地给她讲故事呢。”齐恒回想起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身影,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是那么多愁善感,不由得笑意更甚。

    “太子说得甚是,那段时光的确难忘。”曹陵师默默回忆着妹妹的模样,印象中一直都是一幅苍白面孔,经常咳嗽:“后来,父亲担心妹妹的身体,送了她去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长那里调养身子,不想那道长竟说妹妹必须要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徒弟才行,父亲没有办法,加上那道长是父亲的旧识,就应了他十年之期。如今,也应当要到了吧。”

    “十年光阴,过得真是快。”齐恒心中有些伤怀,悲时光之逝,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时间,本就是不曾回头的东西,因此,才会有人生得意需尽欢的感慨。不过,时间流逝亦有其好处在里面,犹如清水一般,淡了经年的旧痛,平了日久的伤痕,忘了曾经的爱恨,改变了一个人的容颜,变换了一个人的坚持。

    时光流逝,红颜白骨本是人生大痛,可正因为生命有限,年华一去绝不复返,人生才能一往无前,经过岁月的洗礼,酿成甘冽的醇香。

    齐恒和曹陵师正欲再去一趟流筝宫的时候,皇上突然派人传了令来,要太子及曹陵师一同去用午膳,齐恒自然不得不从命。与此同时,枫灵也正在花园之中面对一棵大树,不过却是在拿它练剑。画,画不下去了,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于是对着那棵离自己最近的树发起了脾气,干脆以剑为笔,在树上画起了画。而恰好,皇上也来传了她,于是惴惴不安地收了剑,与皇上一同用膳去了。

    话分两头,且看看那不得不送信的田谦命运如何。被枫灵派去送信,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会遇上怎样的奇事,不过,也实在是太奇了些。

    几天的行程,从京城到幽州,算不得长,所以他本来是可以一路悠哉的,只是急于送完了信马上回枫灵身边去,也就有些着急,马不停蹄。这等事情,照原先的他定然是交给手下人去做,但是由于是枫灵吩咐,又要求带回回信,所以他也就力求亲力亲为。来回数千里地,田谦日夜兼程,不敢懈怠,一路上从枫行更换马匹,倒也加快了速度。

    “很快就到了。”田谦给自己打着气,愈发狠命挥着马鞭,想再快些。

    就在他穿过了幽州城外的一片树林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悠扬清远的歌声,意蕴深远,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勒了缰绳驻足,侧耳倾听。只听得一首长行:

    “凡人最喜把心囚,夙夜忧叹总凝眸。无故追忆惊回首,有缘结识谁运筹?情财权者事事谋,而今看来不曾休。唯我狂人好饮酒,苦恨心机水东流。”

    “孔雀为何东南游,谁明西北有高楼?世间情途总多秋,相知相爱难相守。才解今生千千忧,又困前尘万万仇。思来想去不复求,守望来世得自由。可笑此等愚妄念,生生世世本胡言。西厢足见恩薄浅,七月七日长生殿。莫再迟疑收慧剑,情思飘摇何妨挽?抛天弃地碎阑干,且随灵修共缠绵。”

    “重利轻别尽因钱,财多岂能保平安!昔时陶朱家千贯,不过也是壮志难。咸阳万户繁华乱,刘项一破魂飞散。邓门也曾拥铜山,圣宠一失命难全。夜夜笙歌陈后主,拥香满怀已忘祖。楼头丽华笑骨酥,谁晓门外韩擒虎!几尽奢靡霓裳舞,哪管门外冻死骨。千里荔枝博一顾,马嵬坡前不敢哭。”

    “问鼎逐鹿真翘楚,百年之后皆作古。一夜白发来辅吴,却因浣纱冤被诛。**一扫天下乌,难料生子惑马鹿。力拔山兮何孔武,乌江一别四面楚。大风起兮云飞扬,后世刘姓几灭亡。鞠躬尽瘁命劳丧,阿斗难扶悲良相。魏武扬鞭定一方,难料司马代尔王。唐宗宋祖江山长,如今何在空悲凉。”

    “慨歌叹过心悲怆,浊酒数壶断我肠。家家开户迎财粮,处处弯弓射天狼。燕语喃喃引遐想,莺声啾啾费思量。众人皆醒我独狂,疯癫百年亦流芳。”

    歌声过去是一阵狂妄大笑,然后就听得有人醉醺醺念道:“不孝之人骂骂骂,不义之人杀杀杀。路见不平打打打,昏君无道伐伐伐。慧眼识璎假假假,鼠目迷幻怕怕怕。长歌一阙罢罢罢,大笑三声哈哈哈。愚鲁道人傲且傻,且听醉音匿繁华。潦倒一生参桑麻,浪荡青丝变白发。逍遥多年无牵挂,雾中情仇花非花。漫步闲游遍天下,吾心安处是吾家。”

    田谦听得呆呆傻傻,只觉得唱这首行的男声中正沉稳而又不失狂傲,出世之间又是入世之意,实在是引人入胜,所幸他尚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于是猛地一抽马鞭,纵马向幽州城前进。不料行进不到五十步,就听得马嘶一声向前倒去,田谦猝不及防也向前翻去,立刻堕马摔了下来,一阵眩晕,躺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倏地蹿了上来,在田谦正迷糊的时候搜去了他的背囊,掏出了里面的信,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田谦慢慢清醒,一下看到了一条绊马索,顿时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猛然起身,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长髯飘飘一身白色衣衫,袍带嫳屑,宛若天上神人一般,正在读信。不由得傻了,又怒了,拔出剑来不由分说地向那老人劈去。

    老人竟是不躲——也没必要躲,因为田谦一剑一剑的都未能刺中,那老人只是随心所欲地左右移动着身体,便躲过了田谦的攻击,这等的傲慢不羁叫田谦既是钦佩又十愤恨,于是剑招变化得更快,想要追上老人的动作。而到最后老人竟是连闪都不闪了,一下子上了一棵树,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为何愚钝至此!终于不能彻悟!哈哈哈。”

    “你为何绊我!一大把年纪怎么还如此儿戏!”田谦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心中不断咒骂。

    “什么一大把年纪?”老人似乎不服气地嚷嚷道,“我今年才九岁!”

    田谦心中一凉,苦笑之后接着苦笑,恶寒之后更加恶寒,声音放缓了:“九岁?我看你一百零九岁都有了!老人家,前事不计,可否把信函还了我?”

    老人调皮地把信向胸前收了收,顽童一般说道:“就是不给,又怎样?”

    田谦一下子向上跳来,轻轻落在一条树枝上,恶狠狠地盯着那老人,而老人居然也睁大了眼睛回瞪着他。一老一少两人就在这树上互相瞪着,眼睛都酸了可是谁都不肯闭上眼。这可把田谦害惨了,日夜兼程本就累,现在又不得不和这么个奇奇怪怪的老头在树上玩大眼瞪小眼。现在他眼睛胀得难受,好想停下来闭一会儿,又害怕一眨眼那老头就飞了。

    “哈哈哈,小朋友你好厉害。”老人忽然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说到,“比睁眼睛我居然输给你了,好,信就还给你好了,你自己过来拿吧。”说这把胳膊努力地向前伸出去,信就在他手中随风飘着。

    田谦哭笑不得,脚尖轻轻一点,向那老人方向跃去,想拿着信,不了老人却是也忽然跃起——跳得比田谦高,然后狠狠向下俯冲,正正砸在了田谦头上,将他一下子撞晕了掉到了地上……

    头疼欲裂,醒来时,田谦看到了杨四那张熟悉的脸,不由得大惊失色:“老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杨四颇为惊愕他这种神情,慢慢扶住他的肩膀叫他镇定,然后微微笑道:“应当是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才对吧。今日我和尚文去城外护城河边散步,正看到你载在一小舟里顺流漂来,这才拾了你回来。”

    田谦愣住,在床上思量半晌,忽然惊道:“信呢?信呢?”

    “信?你说得可是这封?”杨四从怀掏出信封来在田谦面前一晃。

    “正是,没错,谢天谢地没让那个老疯子抢走。”田谦几乎感动得要哭出声来了。

    杨四疑惑不解:“什么老疯子?”

    于是,田谦就把来时路上的遭遇说了一遍给杨四听。

    杨四听了错愕许久,终于呼出一口气,大笑道:“好小子,你怕是遇上真神了。我连找我师父都难寻,你反而遇上了我师父的师父。依你之言看来,那老人应是我师公白彻道长无疑。二十四年前他不知何故退隐,然后就四处云游不知所踪,现在应当已有一百零九岁了。”

    田谦登时木了,那个老疯子,居然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忘尘观观主白彻。转而又疑惑起来,既已退隐,又何必现身。

    杨四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轻轻摇头笑而不答,展开信函看着上面一个大大的“彻”字,悠然长叹。

    流筝宫里怜筝独自坐在书房之中,房中书山书海堆了到处都是,几乎可以将一个人埋了起来。这合了怜筝的心境,她倒是当真想将自己埋起来,那样就不用像现在这般心乱如麻了。心乱如麻,是哪位圣贤造出来的词,好生贴切!

    她方才换了衣裳,只着了一件绿纱窄裉青夹袄,不知怎的,心中除了乱,竟还有一股子恨意,恨的是谁,不知道,说不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心慌,如此的恨。

    “公主,”门外传来了清儿的声音:“惜琴公主来了。”

    怜筝猛地收回了神思,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请她进来。”

    惜琴应声迈步进来,衣衫嫳屑,神态轻松自然,仍旧是一身傲气和无比自信,坦然望着怜筝,逼视的目光里满是挑衅,叫怜筝怔得不知先说什么。相互问候过后,怜筝黯然垂眉说道:“惜琴姐姐请坐吧。”

    惜琴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毫不客气地坐下,环顾一遭后,瞧见榻上已经堆满了书,便坐在了椅子上。怜筝也是在木榻的缝隙之中寻了地方坐下,再也没有别的地方。

    “不知怜筝公主寻了我来有甚要紧事吗?”坐下之后居然是沉默半晌,惹得惜琴不得不先开了口,明明是应邀而来,却得主动发话,着实怪异了些。

    “嗯……”怜筝仍是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接着沉默。

    惜琴不悦,想她从来不喜犹豫,见如今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她叫来晾在一旁,便压了火,捺着火气道:“妹妹若是没事,请恕我先辞了去,近来身子易乏困,需要回去补眠,就不奉陪了。”说罢起身要走。

    怜筝急忙站了起来,切切说道:“惜琴姐姐莫走,且听一问:你、你与驸马究竟是什么关系?”

    惜琴当时站住,一动不动。许久,慢慢转过身来,笑着问道:“我与驸马什么关系?妹妹难道不清楚吗?”

    这一问叫怜筝难以作答,怯怯地说:“我、我怎么会知道?”

    惜琴坦然:“我与她,自然是夫妻了。难道你连这点都不清楚吗?当日拜天拜地,想必你是在场了的,怎么会不知道?”

    怜筝没有料及她说得如此坦荡,心中一惊,失声道:“你们怎么可能是夫妻?她分明是个女子!”

    轻轻扬眉,惜琴再度笑了:“你与驸马,不也是夫妻吗?难道我就不成?是女子就不能是我的丈夫了?”

    “不要避重就轻!”怜筝忽然提高了声调,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但是声音依然很小——她不希望被外人听到——“我说的,不是名义上的关系,而是你们真正的关系!”

    依旧是笑,惜琴挑眼看向怜筝,傲声道:“我早就告诉了你的,我与她,是夫妻。”

    怜筝方寸大乱,往日所知所识,一时崩塌。

    “你们,怎么可能是夫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明明是个女子,你明明也是个女子!同为女子怎么可能是夫妻?同为女子怎么可能有那么亲昵的举动?同为女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怜筝急急说着,冒出一连串问话来,头痛欲裂,心乱加剧的同时,不知名的恨意也默默地更深了。

    “为何不能是夫妻?”惜琴笑着,却有些悲戚,“我怎会清楚?我怎么明白我居然与一女子成了夫妻?我怎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女子?我怎么领会,怎么了解,怎么看得清辨得明?爱的明明是男子时的她,却在得知她是女子之后仍然无法忘怀?”

    她顿了顿,忽的叹道:“爱一人容易,忘一人何其难?许是前世我欠她多少债,才会如此不知廉耻地跑来嫁了她——你问我这么多,我倒也想问你这么多,为何我们是夫妻,为何我会爱她,为何我肯委身于她?你倒是说啊!”惜琴心中纠缠已久的疑惑和郁闷一齐涌上心头,说得太急,一时哽住,无法再言,只得抬眼看着房顶。

    怜筝无话可答,只是喃喃,似乎自语又是在问道:“同为女子,究竟怎么会成了夫妻?你又怎么会爱上一个女人的?爱上一个女人,你现在,后悔了吗?”

    这下换作了惜琴开始沉默。不久,沉默变为了冷笑,慢慢又化作了嘲笑,是笑怜筝,也是笑自己:“后悔,也晚了,不如不悔。”

    “即使是知道今后没有子女绕膝,世人鄙薄,没有同路为伴,没有……没有一个女子一生应有的幸福,你——仍是爱她?”怜筝喃喃又问。

    惜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呵,那又如何?”

    呵,那又如何!

    怜筝无力地回了榻上落座,尽管此前心中已经设想了会有此种情景,不想真正从惜琴口中证实了她的猜想居然仍旧叫她难以接受。而令她困惑的不仅仅是得知了这奇闻,更是自己心中无名的火气与积聚得越来越盛的怒气。

    怎得这么生气?

    她焦灼地思考良久,甚至没有理会惜琴的告辞与离去,便那般一直坐在榻上。

    拳不由得握得紧了,想发泄,想杀人,想随便地抓了个人狠狠揍他一顿,但终于,一切的惊愕、不解、困惑、担心、恐惧、愤怒——甚至还有——嫉妒,都在一瞬间混合,慢慢揉在一起,变作了莫名的落泪……

    杨枫灵,我凭什么为你哭?

    惜琴自房中出来时已没有了来时的盛气,而是颓然了许多,一旁觑探良久的清儿不由得担心起来,两位公主在房中究竟谈了些什么?当时自己不敢去偷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胆量,人家已经说完了话,叫她好不遗憾。

    惜琴公主这般光景,那自家公主呢?

    “醒儿,”她忽地正色对睡眼朦胧的醒儿说道,“方才送饭是我去的,现在该轮到你了!”

    醒儿不知其然地被点了名,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迷迷糊糊问道:“什么?什么轮到我了?”

    清儿笑嘻嘻说道:“公主刚才发赏钱,现在轮到你了,快,马上去书房领去!”

    醒儿听了马上向书房跑去,但很快到了门口又折回来,俏脸憋得通红:“公主几曾发过赏钱?你明明是蒙我的!”

    “是是是是,”清儿无奈举手作投降状,“知道你比我明白,公主一直都没有进过食,而且自从惜琴公主离开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了,午时过了一半了,你不得去看看公主怎么样了?”

    醒儿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就知道你没办法,我这就——”“去”字未能说出来,就听到流筝宫外有人大声喝道:“宫里出来几个人啊!驸马爷在皇上那里吃酒吃得醉了,走不动了!”

    清儿醒儿慌忙到了门外,只见一顶皇顶轿子停在门外,轿帘已经掀开,四个轿夫个个立在一旁,不知怎么去扶醉倒在里面东倒西歪的驸马,只好向宫里喊人来搀。再看驸马确实是醉得很了,全然不省人事,口中还嘟囔着什么,天知道像她这种遗传了千杯不醉的本事的人今日怎么会醉成这样,除非是大喜大悲,否则海量之人是醉不了的。

    清儿醒儿也作了难,就打算叫个公公出来搀扶,谁知道就在此时,书房门却开了,冷着一张脸的怜筝从门里出来,吩咐道:“把轿子抬到卧室门口去,清儿,醒儿,你们去烧热水,在卧室中摆好沐浴用品。”清儿醒儿见公主出来,马上得了令,欢欣鼓舞地去准备沐浴事宜了。

    轿夫们也忙不迭地将轿子抬到了寝宫门口,一个太监刚想去扶,却被怜筝走了过去给拦下了,轻声说:“我来。”然后揪住驸马的衣领把她拽出来,然后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进了寝宫。这一系列动作把四个轿夫以及那个太监都给惊住了,各自掩嘴偷笑了一番,各自回了各自的地方。

    枫灵被怜筝狠狠地扔在了新换的床上,不满地嚷嚷到:“还没死呢?活埋什么?”

    怜筝哭笑不得,活埋?什么玩意儿,醉酒居然想到了活埋?但是这种好笑的感觉只保持了一瞬就化作了更深的恨意和愤怒,恨不得上前把躺在床上的枫灵狠狠揍上一顿,终于没有动手。把心中的怒火压住了,准备让这家伙洗个澡醒醒酒。

    清儿醒儿很快备好了沐浴的事宜,然后告了退。

    怜筝没好气地到了床边,推了推枫灵说道:“等会再睡,先去洗洗你这一身酒气!”

    枫灵听了这话,居然迷迷糊糊地一步三摇地站了起来,主动地向木盆的方向走去,只是她自以为走的是直线,却是走了个“之”字,而且到了澡盆前面,竟一头扎了进去。

    怜筝气急败坏地把她的头从水里揪出来,恨恨骂道:“真想把自己活埋吗?还是用水活埋?你这辈子怕是都要被水缠着了!”

    虽是生气,可还是助她脱去外衣。除了外袍、内衫,以及那自从受过致命一箭之后就从不离身的金丝甲,再褪,就是贴身的内衣了。怜筝咬了咬牙,闭上了眼,打算凭感觉去给枫灵脱衣,但是想着容易做起来难,思来想去为了不碰到什么重要地方,还是睁了眼,慢慢揭开半敞着的衣襟——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枫灵左肩上的一个小小的牙印……

    所谓厚积薄发,万物皆有一个引发的因素。

    这个牙印在肩上,她本人是咬不到的,而且这里又不能轻易示人,那么,就只能是——

    枫灵本是迷糊着的,浸了下水,清醒几分,衣服被褪,更加警觉,不由得酒力渐消;加上自己本是被人揽着,忽然又一次倒进水里;再加上,极其不祥的剑出鞘的声音——她猛然挺起身来,一睁眼就见怜筝拿了一把剑向她袭来,于是急忙闪躲。

    怜筝则是追了起来,寝宫再大,也只是房间而已,有它的边线,两人在其中追来躲去,免不了碎个花瓶打个茶碗的,里面丁丁当当地热闹了起来。

    “怜筝!你干什么?冷静一下!”枫灵酒醉后行动不甚方便,而且衣服没穿整齐,狼狈不堪,只好一边跑,一边找衣服来披在身上。

    “我冷静?上哪儿去找冷静去!”怜筝也不管使的是什么招式,只是照着目标去砍,枫灵躲来躲去,她就追来追去。

    一边追,她一边狠狠地说道:“杨枫灵,我告诉你,现在我要休夫,休夫休夫休夫!”枫灵更加摸不着头脑,躲得更急,一时气结,剧烈咳嗽起来,竟动不了地方,只得弯下身子来咳嗽。怜筝的剑已经追上了杨枫灵,而枫灵丝毫没有动身,怜筝更是气得大喊:“你真不想活了吗?怎么不跑了?”

    枫灵哭笑不得,咳得更加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怜筝陡然意识到枫灵身上的伤从来没有好过,于是慢慢地转了身,将剑直直地向着那床砍去,一剑一剑砍得声音骇人,而怜筝的表情更加骇人,边砍边说:“我要休夫,我要休夫,我要休夫,我要休夫,我要休夫……”

    虽说床是上等的紫檀木所制,可是终究敌不过怜筝的这一通砍,看起来没有多久就快要塌了。枫灵借着怜筝对着床发脾气的当儿,急急忙忙地穿好了衣服想去阻止怜筝,最终没来得及保住床柱的一命,“轰”的一声,这张在流筝宫不过待了两个时辰的家具就完成了使命,彻底塌了。

    枫灵目瞪口呆,酒已经完全的醒了,满心困惑,她茫然问道:“怜筝,你究竟是怎么了?”

    怜筝转过脸来看着她,忽然狠狠说道:“我要休夫!”说罢向门外跑去。

    枫灵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去追,终于又犹豫了。

    齐公贤也是醉意未消,正在御书房饮茶解酒,忽然瞧见女儿不加通禀便跑了进来,不禁愣住。只见女儿身上似乎有些水渍,脸上似乎有些泪痕,慈父心肠顿起,到了嘴边的斥责话语也咽了下去,马上下了龙椅去迎:“怜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怜筝咬着唇道:“父皇,我要休、休、休——”

    齐公贤心头一紧,忙问道:“修什么?”

    怜筝咬牙切齿,终于挤出了下面的话:“修床!父皇,我的床塌了。”

    旁边一个小太监听了这话,自言自语道:“不是今天上午才换了的吗?”

    这声嘟囔被王总管的咳嗽声盖过了。

    当日,流筝宫又一次进了浩浩荡荡的人物,在流筝宫的寝宫里不无遗憾地把不能再修的床抬了出去,换了一张新的,另外,还在寝宫里添了一张木榻。

    【泥潭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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