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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惊悚起来,寻声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黑衣男子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陆茗面色大变:“是你?你应该被他们送回了驿馆才是!”他声音中明显带了颤,身体也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墙边靠去。墙上有一把没有开过封的佩剑。

    “啧啧,陆公子不必惊慌,在下并无伤害公子之意。”枫灵一脸和气的笑容,踱着步子上前,迫得陆茗一步步后退。

    枫灵摇了摇头:“陆公子还是不相信在下啊,啧啧,没法子。”她安然坐下,顺手抓过了茶壶,掀开了壶盖嗅了嗅,似乎很是受用:“陆公子身为茶道行家,自己喝的茶,也应当是自己沏的吧。”

    陆茗看着她,仍然是不说话,眼里满是戒备。他的手已经够着了剑柄。

    月光懒散地漫入窗户,落在桌案上,照到了桌子旁坐着的人,白皙的脸搭配着黑色的夜行服,再加上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使得枫灵愈发地像个鬼魅。“经公子之手泡出来的茶,无论是哪一种,都会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枫灵压低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也更加的富有深意。

    “我在太守府喝了许久,竟然是喝得习惯了,所以那日没有喝出来公子的‘大红袍’之中的那种特殊香气。”枫灵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话,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我因为小心只喝自己家人沏的茶,所以渐渐对这种味道淡忘了,直到今夜——”她轻轻咂了一口茶水:“今夜在行宫的宴会上,我重新又品尝到了这个味道。”

    “所以你才会在殿上要求见我……你还真是聪明……”陆茗说着话,慢慢将剑拔出了一些。

    “不是我聪明,实在是公子沏的茶太有特色,令在下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这个味道。所以我假借了皇亲的威严要求邵大人召你上殿。”枫灵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公子不必急着拔剑,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威胁,深夜造访,我也只是想知道个为什么而已。”

    “聪明如君,也会有想问为什么的事情么?”陆茗嘲讽地问道。

    “我说了,我不聪明。再说,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什么信息都没有他要是还能够什么都知道的话,怕是得了神助才有可能吧。”枫灵不声不响地自夸了下,继续说:“小生平日什么都忍得,就是忍不住这个‘想不通’。我只求解惑而已,事情大致我也清楚了,方才在院子里……我也看见了。”不该说的我已然知道,所以你也没有什么不该说了。枫灵的笑容透露的全是这个意思,叫陆茗十分不自在。

    看见自己的小动作完全被对方看透,陆茗放弃了拔剑自卫,坦然地抖了抖衣服,走上去,坐在了枫灵对面,幽幽然一叹:“好吧,我告诉你便是了。”

    陆茗是个不喜出仕的世家子弟,平生最爱的只一件事,便是钻研茶道。他漂泊各州,扮成个算命先生,历遍山河,身如不系之舟,但是由于面容太过阴柔姣好而常常遭遇尴尬——”我遇到了一个老妪,她教我了些易容之术,虽然不甚精致,但是把我伪装成个普通人的样子还是可以的。”

    陆茗的漂泊生涯结束于邵俊林之手。三年前的通州,邵俊林无意中上街卜卦,两个人相遇,相谈甚欢。邵俊林游历甚广,看到陆茗便清楚那不过是假面。他又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几句话便叫得陆茗甘心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却不想,邵俊林平生别无贪婪,只是最是禁不起的,就是□□。

    那个夜晚的经历或许成了陆茗这辈子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他被用强,成了邵俊林手里的玩物。“他很有才华,却总是安心做一介小小州官,辗转各州之间。我也被他带着,从通州到泽州,最后折回了豫州,升为太守。”

    三年来,邵俊林对陆茗或喜或恶,始终不肯放他离开。陆茗却是一直心中怀恨,从来不曾对邵俊林真心笑过。两人彼此看不顺眼,相互折磨。邵俊林手下驯养了一批黑衣死士,也不知他一个小小太守怎么会需要这些,但是他这批死士经常为他效劳倒是真的——邵俊林经常当着陆茗的面指使自己手下去将他看中的美男或者美女带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动怒,”陆茗一声冷笑:“可我偏偏不怒。他愈发变本加厉,那日在街上遇到你,他回来后便是一番失魂落魄模样,说要将你夺来。”

    借着月色照不到的角落,枫灵掩饰住了自己微微发红的面色,干笑道:“却是失败了。”

    “是的,是他第一次没有得手。”陆茗苦笑:“所以他暴怒非常……”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身上的几处淤紫仍是那暴怒之后未曾消下去的证据,这叫枫灵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左肩……总是被咬的总是留有伤痕的地方。“然后……然后……”陆茗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我便得知你喜欢喝茶,所以乔装设计了你,要将你掳来,没想到你手下那么快便醒来将你救走。”

    “再然后,便是今夜……你也都知道了。”陆茗一脸正色,也是一脸淡漠,似乎是个木头人一般,绝美的面容一潭死水。

    “原来如此,后两次的设计者都是你了。”枫灵短短一叹:“唉……”她抬起头来,面带笑容,“先生也曾是个算卦的人,算来算去,原来也是算不出自己的心意。”

    陆茗面色微变,偏过头去。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互相伤害,再做出些害人害己的事情,”枫灵起身,“有的人总是后知后觉的,对自己宽容些。”她自鸣得意地说了这句话,心里蓦然一抽,这话究竟说给谁听,她也不知道。

    原来所谓的暗害和她真正的身份无关,只是两个人互相纠葛的筹码而已。

    路过邵俊林的卧室的时候,枫灵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她莞尔一笑,跳出了墙头。邵俊林的卧室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向着陆茗那里走去。枫灵合计一阵子,走向行宫方向。

    此刻,田许被放回了驿馆里枫灵的床上,继续呼呼大睡,似乎把刚才孥着劲儿挺腰防备的花费的精力都补回来。

    ……

    枫灵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汛期将过,今年死伤甚少,加之各处商户十分配合,捐钱捐物,施粥赈济,所以灾民安顿也十分顺利。枫灵现在最关注的还是灾后对黄河的综合治理。

    算一算来了一月有余,枫灵也只在七夕之夜出去溜达了一圈,还很不幸地被人摆了一道。此后枫灵就由于小心和忙碌没怎么出去过了。田许来了是好事,至少枫灵身边多了个可靠的保护,而田谦则被枫灵派去伺候三位姑奶奶了。虽然说,此举与把田谦扔到狼窝无异……

    尽管要出了八月,可还是大雨阵阵,最重要的还是修堤,于是便定了今日东巡,视察状况。这几日城中不太平,频频有女子失踪案发生。开始枫灵还怀疑是不是那邵俊林又开始犯邪乎,只是陆茗暗地里向她报了信儿,说是自到了洛阳后邵俊林便没有做这出格儿的事情——除了那天他看见了枫灵,起因也是因为陆茗对他横眉冷对。枫灵释了疑,可是凶犯还没有抓到,邵俊林也每日里焦头烂额地去处理这些事儿。所以东巡也就是他们三个人为主,李逡和尤晋,加上她。

    在路上,枫灵忽然疲倦不已,便告了假,说是要独自走走,李逡和尤晋自然是答应了。田许只得领命跟着尤晋视察修堤情况,让枫灵一人留在了路边的驿馆。

    洛阳毕竟是洛阳,几朝古都,虽然繁华逝去,那庄严与历史的见证仍然比比皆是。枫灵下马而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白马寺。她忆起从前看到过的白马寺的来历,兴致所至,便进去上香礼佛。枫灵不信怪力乱神,可是父亲从小教导她要尊重别人的信仰她却是做的很好。寺内香火旺盛,游人甚多,所以枫灵也只能是稍待片刻便走。

    她跪在蒲团上,心无旁骛地拜了拜,看着地上的签筒只觉得好笑。世人都以为圣朝佛教兴旺,却不料大家礼佛求的是财是物,而非佛家追求的境界与超然,真正的佛学家能有多少谁也不知。宗教最开始的教义到了最后往往都会被人以世俗庸俗化,正如道家追求的天人合一,最后也演变成了今上的喜爱仙丹,追求长生不老。

    竹筒轻摇,一枚细细的竹签落在了地上,枫灵微微一笑,将它拾起,交给而庙祝。枫灵心里合计着这个人会怎么解签,铁定像一般神棍那样说个上上签讨要个香油钱,再送个祈福的东西。

    庙祝似乎是新来的,一身崭新的布袍坐在崭新的桌案边发呆。见到枫灵走来立即站起身来道了声施主万安。枫灵把签递给了他,他循着签号找寻签文,嘴里念念有词地展开了签文,眨了眨眼睛。

    “施主请坐。”他有点紧张,“施主是要问什么?”

    “呃,”枫灵没有算过卦,所以也不知道个流程,便随口掐了个,“问前程吧。”

    “公子卦象显示公子近日即将出行,”庙祝挠了挠头,“路途凶险,恐有桃花缠身……万事小心,万事小心。”

    “咳咳咳咳咳,”枫灵猛咳嗽了一阵,擦汗道,“先生还是详细说说吧,让晚生也有个准备。”

    “详细的……呵呵,小人不才,怕是说不出来。不过公子此去路途艰辛,异常凶险,所幸公子天生有贵人相助,只要尽力种善因,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如若公子需要寻人,还是要记得北上去寻,公子气脉在北,居北而盛。近日得来不易,公子千万要珍惜,切切。”

    枫灵低头看了看签纸,不过短短二十来字,居然被他念叨出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好奇起来:“只算出了近日的命格么?”

    庙祝迟疑一下,笑着继续说:“公子前途似锦,一生跌宕,万事凶险,却吉人天相。小人实在不敢妄言。”他从旁取了个护身符,轻轻叹了一声,递上前去,“一路凶险,这东西没什么用,但是好歹给施主积点福气。”枫灵愣愣的拿下了那个护身符,收入怀中。

    寺外是一片树林,一片郁郁葱葱,枫灵带了一身檀香味道从香雾缭绕的寺庙走了出来,头脑还是有些发晕,不知道方才那庙祝什么意思。

    她独自走在松软的林间道上,听到林鸟鸣声悦耳,心情也舒畅了起来。这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她盘算着,再待一刻便动身东去,追上李逡和尤晋,毕竟与自己的不适宜相比,那些任务更重要。

    一辆马车从西边行过来,压得路上枝叶“咯吱咯吱”的响,林间小路不似大路平坦,马车轮轴滚动时候颇为艰难,加上前夜一阵大雨,路上有的地方泥泞不堪,枫灵走的时候也只好是拣着干净地方,踩着石头过去。那马车忽然飞一般的掠过去,正好打枫灵身边过去,溅了她好一身泥。枫灵一身白衣顿时斑斑驳驳,泥浆顺着衣襟往下淌。

    “唔……真是路途凶险啊……”枫灵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个手帕,小心揩去了衣上的泥渍,抬起头看着那辆莽撞的马车。车主速度仍是飞快,猛抽着马背,似乎有什么急事。

    “罢了罢了,”她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与人争执的好。”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就听到传来了一声粗俗的恶骂,前面的马车停了。

    “咦?”枫灵好奇地看去。好像是速度太快,没注意道路,车轮陷进了泥坑里,从车上跳下来三个大汉,相互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便开始推车。

    大车纹丝不动,看来是陷得太深了。三个人铆足了劲儿,继续推车,大车似乎有了些变化,但是还是推不动。

    枫灵的善良开始作用,她走上前去,温和地一笑:“三位大哥需要帮忙么?”她没带佩剑,手里拿着怜筝扔给她的铁骨扇,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俊俏而且羸弱的书生。

    三个大汉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少管闲事,一边去。”

    枫灵悻悻站在了一旁,捡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看着三个人和马车较劲。

    马车很执拗地还是一动不动,三个人脸憋得通红,出了一身的汗。“格老子的,老子拆了这车。”一个性子暴躁的已然是怒了,动手拔剑要去砍一边的树拿来做杠杆。

    “慢着慢着——”身为治河官员,枫灵自然是爱护这树木的,她立时坐不住了,轻轻一跃,跳到三个男子面前,“让小弟试一试吧。”

    见她轻功了得,三个男子面色微变,但是为首的那个立刻又变了个笑脸道:“原来公子是个练家子,失敬失敬,有劳公子了。”

    枫灵转身推了推那车,用上几分内力,不想那力道如同石沉大海,马车岿然不动。

    皱着眉转过身来,枫灵疑惑道:“这车里究竟装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她抱歉笑笑,“不如把车里的人和货物都请下来吧,不然怕是推不起来。”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的清清嗓子说道:“不劳烦公子了,还请公子继续赶路吧,里面都是货物,卸下来没地方放,我们等着帮手来推车子。”话说的客气,却是逐客令。

    枫灵颇为尴尬,道:“实在对不住,小弟没能帮上忙。”她一抱拳,告了辞,转身继续向东边走去。

    走了约莫百步,隐隐看见了自己的马拴在驿馆门口的树下,马儿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刨了刨土。

    “不对!那车里分明有呼吸声!”枫灵眼前一亮,转身看去,却看到三个人都在原地待着,看向自己的方向,根本没有回城报信儿的意思,反而像是在等她离开。

    她起了疑心,便折了回去,径直走向马车。三个大汉见她回来先是一惊,随后故作镇定地向她走来,挡在大车前面:“公子去而又返,却是何意?”

    “小弟想问,这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货物?”枫灵一脸严肃,手里的扇子拿在手心里敲了敲。

    “只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为首的大汉回答道,面无表情。

    “这样——”枫灵拖长了声音,忽然足一点地,跳了起来:“就让我看一看吧。”她停在车辕上,掀开了马车捂得严严实实的帘子——

    约莫十几个被捆得很结实的女子闭眼坐在车上,看来都已经昏迷,只有门口一个睁大了眼睛,嘴里塞着布,看向门口一脸错愕的白衣公子,眼里满是求救之色。

    “这便是你们的货物么?”枫灵面色铁青地扯断了帘子,从车辕上下来,似笑非笑,合上了手里的扇子。

    “妈的,臭小子,多管闲事!”三个男子此刻已经挥刀向枫灵砍来。枫灵虽然怒火中烧,却没失了理智,生怕三人伤了车中女子,急忙挥动铁骨扇,暂时弹开了三人的刀。铁器相撞迸出火花,枫灵右手虎口一震,几乎裂伤。

    三人再度一哄而上,枫灵心下后悔没有将佩剑带来,向上一纵,正踩在一人天灵盖上。其他两人赶紧退后几步看向她,一脸惊骇,若她足下再一发力,此人怕是立即横死当场,可她没有,反而一个空翻落在那人面前,挥扇横劈砍断了那人的刀,再一转身,卸掉了其他两人兵器。然后一个旋身,砸向三人脖颈,三人统统昏厥了过去。

    枫灵松松吐了口气,走上车辕,扯下了车门口那个女子口里的布,柔声安慰道:“姑娘莫怕,现在没事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女子十分漂亮,面容姣好,虽然沾染了污垢有些脏,皮肤却仍是如玉石样光洁,薄唇轻启,她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几乎落泪,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小女子尘儿,是蜀国人士。”

    一个时辰后,豫州太守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身泥渍的白衣公子从驾车的位置跳了下来,她身后跟着下来了十六个年轻女子,地上滚着三个满头满脸是青包的看不出来长得什么德行的男人,三人身上多处骨折。后来枫灵向他人解释了多次,这不是她打的。

    枫灵没有迟疑,立即调动了地方守军找到三个男子提供的地址,将他们的同伙一网打尽,从他们老巢里解救出来三十余名年轻女子,有洛阳本地的,也有其他州县的。这一伙恶徒流窜各州,掳夺贩卖年轻女子,罪行滔天。由于流动犯案,调查起来颇有难度,故而竟然让他们逍遥作恶半年之久,贻害女子数百。

    枫灵从旁听审,几度恨不得将那罪犯头子当堂杖毙,终于还是冷静下来,看着邵俊林审理。一审便审了了一月有余,由于涉案地方广泛,不得不跨州求证,浪费了不少时间。待案子审完到了京城,已经是深秋了。

    后话不提,且回来现在,洛阳涉及此案的官员正忙不迭地安排将各离家女子送回各家。洛阳本地的自然好送,难的是那些外州的。邵俊林经不住尤晋的一再软磨硬泡,只得拨出经费再选派可靠衙役将各个苦主送回各家。

    自然,尤晋是不会想到这么多,也是枫灵指使他利用自己的“驸马钦差”的身份迫使邵俊林答应,“枫行”管事也不失时机地送了一笔路费。

    被选中的衙役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但也是恋家不舍得离开的人,领命的人多是不情愿的。不过许多事情总是有喜剧性的结尾,千里送行的路上也有那被送回家的女子与送她的人两情相悦的事情发生,倒是叫众人不知如何评价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件案子的结局倒是不太糟糕,只是有那么点麻烦,麻烦来源于,枫灵准备亲自送尘儿回四川。

    【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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