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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仲春时节,雨水繁多,雷雨却是不多见的。峨眉山上,电闪雷鸣,风声雨声席卷而来,直叫人胆战心惊。

    桃花寨客房外间,面色苍白的灰衣男子撑着头在桌上小憩,他睡得懵懂,头一点一点,仿佛随着摇曳的烛火而动。

    里间中,一个青年女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头是汗。

    “既然父皇不肯下手,倒不如我擅作主张,去杀了那老家伙。”

    老家伙是谁……我想做什么?

    “父皇已得江山十之有五,何不挥军北上,一统山河?”

    什么意思,什么一统山河……

    “苏诘,听闻那云南山好水好,不过就是怪事多多。你莫要在那里被哪族的妖女迷了心思,忘了自己姓什么!”

    苏诘……苏诘师傅,我记得你,可为什么念到你的名字,会这么、这么地怀念……

    “父皇,现在呢,我是不是有了统领荆正团的资格?”

    雷声好响,好响。这该死的金边,怎的这么多雨,比苏州的梅雨天气还潮湿,弄得浑身湿透。不对——不对,手上濡湿的,不是水,好像是——血迹。

    是了,自己刚刚杀了人,杀了那个金边刺客。他乔装成太监模样,在袖中藏了剑,要刺杀父皇,却被自己发现。剑刺入他喉咙的时候,自己的手似乎在抖——

    “大胆蛮夷!”惜琴忽的从混乱纷杂的梦境中跳了出来,怒声呵斥着坐起了身,骄傲和怒气带着寒意萦绕着周身,外睑微挑的眸子里冷冷射出了一道矜傲的光芒来。

    环境似乎和印象中应该的场景有些不同,简单却柔软的床铺,并非是南征金边的行营。淅淅沥沥的雨声带着雷声钻入耳中,风吹得烛火也摇曳起来。

    楚生在外间听到了房中的动静,立时推门而入,却不防那本该在床上的红色倩影天降般出现,单手变换了个手势,直向自己喉咙而来。

    楚生大惊,连连后退,却比不得这人的速度,被锁住了喉咙连连后退到了屋舍之外,两人一同淋在雷雨之中,都屏住了呼吸。窦胜凯南征金边那年,她才从苏诘那里学会了锁喉,用起此招最是顺手。

    破空之声直向自己而来,惜琴猛地松了手,弯低了腰,让那飞向自己的石头擦着自己头发飞了过去——奇怪,自己怎的长高了这许多?

    怔愣间,第二个石头打在了腿上穴位,她身子忽的一麻,人便软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几步上前,一双男子大手忽的搀住了她的胳膊,才没让她摔倒在一堆稀泥之中。惜琴不敢大意,忙仰起脸来,雨水遮挡了视线,她努力睁开眼,虚着眼躲避雨水,让视线对上了一张黝黑而俊朗的面孔,和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

    楚生方才被她迫住了呼吸,翻了白眼,险些丧命,好容易死里逃生,咳了半天才把气喘匀,心中暗自忖道:好跋扈的女人,默儿说将她催眠到了少年时,难道她十年前便是这般嚣张霸道?他那边暗自忖度,方才出手掷石子救了他的岳老二此时也走上前来,见到楚生脖子上的指痕也是一脸诧异。这惜琴昏睡了三天水米未进,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气力和戾气,真个凶悍。

    两人各怀心思间,却听到惜琴开了口——“你是何人?我——好像认识你。”

    杨德眉头紧锁,困惑地打量着惜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落在惜琴的手臂上,喉结滚动了两下,他嚅动着嘴唇低声道:“公主,不认识我了?”

    惜琴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详说,无意识地竟伸出手去,抚摸杨德的眉眼——“好熟悉……”

    岳瑟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戏,楚生却是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惜琴的苦思冥想:“二位,这么大的雨,先进屋吧。”

    惜琴不为所动,杨德点点头表示认同,便缓声劝慰道:“公主,先进去吧。”

    惜琴狐疑地打量了身后一脸笑意和一脸惊愕的男人,向着杨德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屋。

    “有意思,有意思,”岳瑟摸了摸小胡子,笑眯眯叹道,“这默儿的奇术果然高明,这样一来,若是想封住什么人的口,连血都不用沾了。”他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跟上去。

    楚生却没他那番看热闹的好心情,只是沉默望着。雨幕中,惜琴攀着杨德肩膊行走的身影,生动得有些不真实。

    “红衣佳人白衣友……要留她性命,便留不得关于你的记忆……这世上,无论怎样行事,终究都有代价……”他忽地长长一叹,揉着脖颈,也进了屋。

    惜琴的记忆停留在武德十四年,窦胜凯亲征金边的那年。

    她的记忆中,没有桃花寨,没有楚生,没有杨德,也没有——杨枫灵。

    仲春将暮,大民对齐恒的征伐并未因为杨枫灵之死而休止,反是愈加猛烈。元帅夏敬以重利相诱,许塞北士卒以平安归乡,大大瓦解了北国士气,策反归降者数以十万计。南国禁军副教头王敦自齐恒的□□中逃了出来,集结了云贵儿郎倒戈相向。虎贲将军田谦担任前锋,一举攻入锦官城,内忧外患,终于迫得齐恒不得不带着残兵西逃。

    田谦却并未乘胜一举将之剿灭,而是昼夜扰之,惊之恐之,惊其心,动其魄,日夜不得安生。齐恒大势已去,疲于奔命如丧家之犬。败局已定,若至万劫不复,是轻而易举,却偏偏被田谦如猫捉耗子般玩弄,终于临近癫狂崩溃。早在他以惜琴相要要杀杨枫灵之时,便已经注定了他要为此付出比兵败国破更为惨烈的代价。

    却说终南山上半山腰上,云阳洞外,爱笙和杨纪政已在此餐风露宿地过了半月有余,存亡之秋,正是需要有人坐镇京中指点江山的时刻,而他二人身居上位却死死守在终南山,等得春寒料峭都变作了三月阳春。幸而洛阳有尚毓尘和邵俊林长袖善舞,将一切打点得甚为妥帖,无需太多挂牵。

    他们二人坐在洞外的一刻大树之下,盘腿打坐,宛若老僧入定一般,终日冥想,茹素饮泉,丝毫不敢轻慢。田许已经奔赴智彦,每日为他们送斋食的,是面相憨实的玄衿。

    又到了正午,玄衿提着食盒到了杨纪政和爱笙所坐处,并未如往日一般放下东西转身便走,而是直接盘腿坐下,双目盯着二人,伸手掐指算了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杨纪政知道道家“不动不占”,方才他的注目乃是起卦之举,遂待他掐算完毕后小心问道:“玄衿道兄,洞中情况如何了?”

    玄衿摇了摇头:“他们不在洞中。”

    爱笙失声道:“怎会如此,当日我和老爷亲自将少爷送进去的。”

    玄衿将目光移向她,微微颔首道:“贫道以阁下衣着起卦,上坤下离,乃是地火明夷之卦,弃明投暗。卦中所示,上天不能,故而入地,她之所在,乃是在九泉之下——”

    “什么!?”杨纪政和爱笙异口同声。上穷碧落下黄泉,难道那人当真一命归西,再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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