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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向窗外看去,一片白茫茫,好生干净。

    若能清静心地,一如此雪,该有多好。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枫灵自火炉旁煨着的酒壶里折出一杯酒,放在鼻下轻嗅,笑道:“天气冷起来,还是要喝些酒暖暖身子。”

    窗外仍飘着细雪,皇宫的雪夜。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宫门比那侯门更加幽深,怕是有不少的怨念会在这样的雪夜被提起。

    怜筝公主因为从前就常常悄悄离开宫门,所以这次她失踪了好几天齐公贤也并未太多过问,为此枫灵安心了不少。原先她还在担心,公主的突然失踪会不会立时惹起轩然大波,看如今情状,应是可以拖上一段时日。

    “少爷,身子刚好,还是别喝那么多酒——欸,你光顾着喝酒,都不下棋了。”爱笙半是关心半是嗔怪,枫灵神游归来,瞧了瞧棋盘,洒然一笑,拾起棋子点在中腹。

    爱笙凝眉长考,忽的将棋盘一推,叹气道:“不下了,不下了,我下不过你,每次都输。”说着还噘起了嘴,一脸郁郁。

    枫灵轻笑,收去了棋盘上的棋子,边收边教训道:“谁叫你要下仿棋的,下仿棋下得好了能得到便宜,下得差了便是中腹部子或大龙被杀,前者还好,后者就是死路一条。你呀,下仿棋还差些火候……”枫灵唠叨了许久,没听到爱笙的答复,不经意地抬眼一瞥,顿时觉着了一丝异样。

    爱笙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却又灼热如火,带着一种莫名的炽烈。枫灵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便侧过脸,轻咳一声,拿起酒壶想要倒酒,却被爱笙先一步抢了自己的酒杯,倒满后一饮而尽。

    枫灵有些着慌,爱笙并不善饮,平素也是滴酒不沾,便讪讪说道:“你若想喝,与我说一声便是,我还道你今时同往常不一样不喝酒,才未与你准备酒杯。”

    爱笙轻轻舔了舔嘴唇,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她轻松笑道:“我懒嘛——少爷,这是什么酒,喝起来很香,而且入口不辣。”她认真地又倒了一杯,将青瓷小杯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观察酒上的波纹。

    “这酒叫做‘千千结’,是一个进宫朝觐的官员送给我的。名字颇有意趣,据说是他们那里响当当的特产。”枫灵笑着又取了一只杯子来,为爱笙斟酒。

    爱笙接过酒杯,喃喃道:“千千结……”她神思数遍,朗声诵道:“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孤灯灭。”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张先可不像是个容易结心结的人,但他却写出了所有结心结的人的心情,枫灵仰首吞了一杯酒,迟缓问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爱笙,你有心结吗?”

    爱笙此时已饮了数杯,听我问话,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何人无心结?”

    枫灵笑而不答,径自斟酒。爱笙果然不胜酒力,这酒的力道并不浓烈,但她喝了几杯之后就面泛桃花,已然醉了。

    她鲜少喝得这么多,枫灵担心她身子,便把她劝住了,让她去歇息。

    将醉倒的爱笙搀扶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衾,枫灵竟还是一丝醉意都没有,更别提睡意。她直起身来,晃了晃脖子,忽的觉察到了一丝寒气,她转身一看,没有掩好的窗户泄了一地雪光。

    枫灵微微一笑,上前关好窗,马虎披了件披风,出门上了屋顶,扫出一片空地来,将披风铺在地上,惬意地坐观飘飘扬扬的雪花。皇宫的雪与幽州城的雪有什么区别呢?怕是家乡的雪势更烈,而宫廷的雪更清寒一些吧。她将胳膊枕在颈下,想起前几日田许带来了师父的信,说父亲已被救出,不必再担心幽州城的事情。

    这消息让她欣喜,也让她茫然。救父本是她为官的目的,如今目的达成——虽非计划之中。她开始迟疑要不要放弃兵部尚书和驸马的身份,离开这里。

    田许却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劝道:“若是尘缘未了,少主人还可宽限几日,再行离开。”

    尘缘,她又是从何处惹得尘埃哟!

    枫灵学会了自嘲,轻轻束起领口,不经意摸到了怀中的玉笛,心思一动。有美酒自然要有笛子相伴,秦圣清被派到幽州城去做什么了,没人抚琴为自己和着,姑且清吹上一曲。

    笛声幽幽,哀婉静寂,引人深思。

    枫灵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在扬州为她和曲的红衣女子——惜琴,也是个善于抚琴的女子,也是个奇特的女刺客。那人性情霸道,想必自己偷溜出扬州城的举动必然让她大动肝火。心念于此,她竟松松弯了弯唇角。

    惹人生气,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希望她能有一桩好姻缘——不论如何,都不该是她杨枫灵。

    她忽的想起了爱笙,心底一沉。自她那句幽怨的“浅恩淡谢已了之,君心何薄妾何苦”开始,枫灵便再也不敢正视她的眼神。

    心念转变间,蓦然听到了有人落在屋顶上,脚踏在雪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此人不是爱笙,此人轻功虽差,但听着足步沉稳,怕是比爱笙的武功要好。枫灵心中一紧,暗自骂道,这皇宫的守卫,真是该换了!

    枫灵正欲起身,却发觉来客并无杀意,反是静静立在一旁,仿佛侧耳倾听自己的笛声一般,她便带着一份警惕,没有动作。

    “心怀他物,吹出来的音乐就不纯了啊!”悦耳动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竟是熟悉,枫灵一惊,放下笛子,转过身,看到的是——惜琴的脸。

    枫灵脱口问道:“怎么是你?”

    “呵呵,为何如此吃惊?你好像真是挺怕我的——难道只允许你这驸马也到我国的国都,不允许我到你们国家的京城吗?”惜琴口气轻巧,态度还算温和,确实没什么恶意。

    枫灵仍是沉浸在惜琴翩然而至的惊诧之中,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是满满的惊讶,她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说话也提不气起来:“你——你不是来刺杀谁的吧?”

    闻言,惜琴笑了,笑容里满是妩媚和高傲,一双外睑上挑的狐狸眼直直盯着枫灵的眼睛,一刻不肯挪开目光:“确实,我本来是想来刺杀某人的妻子的,但是,我在这流筝宫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女主人,倒是发现某人金屋藏娇,身边养了个女扮男装的书童啊!”

    枫灵顿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心头一紧,忙问道:“你把爱笙怎么了?”

    见枫灵紧张,惜琴心中不悦,口气更是不好:“‘爱笙’?原来她叫这个名字——我没把她怎么,你也不必紧张兮兮的。”她顿了顿,走近枫灵,四顾看看:“对了,那个公主呢?我想见见她,上次在擂台上没看清楚。我好想看看能把驸马爷紧紧拴在自己身边的美人长得是如何国色天香。”

    “怜筝……”提及这个名字,枫灵不自觉地有些颓然,“她走了,和她最爱的男人远走高飞了。”

    枫灵知晓惜琴会是怎生表情,便抬起头来,将脸转向别的方向,向着虚空说道:“惜琴姑娘,杨某不需要你的安慰或是爱意。你我无百年之缘,及行迷之未远,你还是放弃了吧!”

    听杨枫灵这般说法,惜琴一愣,咕哝道:“怎么和那老家伙说的一样?”她抱着胳膊,低头看着蹬着虚空的杨枫灵,不觉一笑,“好啊,你倒是与本宫说说,你凭什么,和我没这个夫妻的缘分?”

    枫灵站起身,坦然回望惜琴打趣的眼神,眼睛转了几遭,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给你讲个故事。故事讲完后,希望你能保守住秘密,守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快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月光辉映在雪地上,天地之间一片清亮。

    枫灵头上有些湿润,怕是落雪融在了头发丝上,沁润得,有些冰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转过身,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心里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

    “讲完了?”惜琴清冷的声音落在雪地上,又返回过来,显得格外清晰。

    “嗯。”枫灵应了一声,如眼神一样坦荡,不带丝毫的犹豫和愧疚。

    “哈哈哈,哈哈哈……”惜琴顿觉自己好笑,竟不顾形象地仰头笑了起来,她一步步到了枫灵的身边。

    “你是说,你是个女人?”她咬牙切齿狠狠地说着,一只手高高地扬起,重重地落在枫灵脸上。

    一丝血腥气缓缓在口腔中漫溢开来,枫灵原本坦荡的心境骤然起了一丝波澜,又渐渐平复下去。

    “骗子!”惜琴恨恨骂道。

    枫灵暗忖:我没骗你,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男人。

    惜琴双目圆睁,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受伤和愤懑,更多的,是空荡无依的,失落。她静静望着杨枫灵,不知如何是好。枫灵错开眼神,不去看她,惜琴此刻的眼神,叫她忽然有了一丝内疚之情。

    她本不必内疚。

    惜琴打量枫灵许久,忽地冷笑道:“如此说来,还真是个美人呢!”说罢,她开始撕扯枫灵的外衣。

    身体没有了外衣的保护,变得极其敏感,□□的肌肤被寒冷的空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枫灵依旧岿然不动,冷冷地注视着惜琴的疯狂。

    惜琴愣住了,蓦地发出一阵更落寞的大笑,飞离枫灵的视线。

    枫灵昂然立在屋顶上,衣衫凌乱,外袍已被撕破。她望着那女子消失的虚空,眼神僵直了好一阵子才忽然觉得了冷。再转过身,正看到神色复杂的爱笙,手中擎着一件外衣。

    爱笙默默上前为枫灵披上外袍,掏出绢帕来,揩去她唇边的血痕,哽声说道:“打得太狠了。”话语之中,满是疼惜。

    枫灵只是微笑,伸手握住爱笙手腕,接过绢帕,淡淡道:“果然,每次遇见她,我都得见血。”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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